岳母入院记

过了年,岳母91岁了。

林院长打来电话,说回乡过年的护工都回岗了,还带来几个新手,有办法增加几个床位,让我们去办入院手续。

这老年人的生命状态是逆向回归的,越老越像婴儿,吃喝拉撒睡都得照料。岳母有四个子女,老大老二是女儿,老三老四是儿子。她算是大户人家的千金,读到高中毕业呢,居然钟情于小职员的岳父。岳父抱得美人归,自然百般疼爱,婚后没让她外出谋生,即使58年解放妇女劳动力上门动员,也没动过心。然而这一大家子的温饱让岳父劳碌了一辈子,退休后发挥余热,可惜70多岁就去世了。照顾岳母的事就由四个子女轮上了。

当她慢慢不能自理时,恰恰也是子女们先后步入老年之时,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越来越力不从心。有一次岳母股骨摔折了,医院贴身照料。小个子的大女儿(我妻子)为搬放她沉重的身体,拼久了劲,腰椎骨滑移,后来动手术打了8颗钢钉,从此再也不能用力了。二女儿也因长年照料母亲的辛劳,眼底出血、视网膜剥落,成了残疾人,只得把母亲送到还在上班的老四小儿子家。老三大儿子退休后突发心脏病,差一点死在外地。最近病重还得去开刀,管得了老娘吗?这独身的小儿子50多岁,心脏装了支架,只因为岳母不肯去养老院,只得请了住家保姆来帮忙。

这老人的脾气,越老越古怪,竟与保姆顶上了。小儿子忙上班忙家务,还要夹在母亲与保姆间操心,没几个月就是一副憔悴相,心脏也很难受。有一次忍不住对母亲说:“看来我要死在你前面了,你怎么办?”岳母回答得很快:“我和你一起死。”可她心里也在掂量呢,小儿子是她一生最疼爱的孩子,怎么能让他和白发人一起死呢?经过几日几夜的纠结权衡,岳母终于答应去养老院了。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啊,对一个70年没出过家门的老人来说,要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度过余生,该是多么不容易啊!

岳母的眼睛开过一次白内障,若干年后又长成了,考虑到她的高龄,医生不建议再手术了,因此岳母只能看见一些光影。她看不见养老院的模样,也看不见替她体检的医生,只是用她的手紧紧地抓住我们的手,就像我们幼年入学时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一样。我们知道她的紧张和畏怯,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白发,无语地安慰着她。

林院长曾笑着对我们说过:养老院不嫌烦痴呆的、失能的老人,也不怕喋喋不休的“反对派”,她们都有对应的护理办法。最怕的是脑子清爽、能吵善闹的“作老人”,如果家属做工作无效,是要劝退的,否则会影响所有老人的安宁。她委婉地告诉我们:新入院的老人一般观察两周。我们在心里祈祷:老妈,表现好一点啊。

我们陪老人度过了养老院的第一个白天。这家养老院有90间房,岳母住的是最大的5人房,护理员小冯专职护理房内的5位老人。说来奇了,老人到了她手里,就像小孩到了老师手里,一贴灵。比如抱老人进藤椅,我们要两个人憋出一身汗才行,人高马大的小冯就这么一抱一提一放,还顺势垫了个靠垫,最后拦腰拴上保险带,就万无一失了。岳母是一步也走不了的,上厕所在家是天大的难事,可在小冯手里,用轮椅很快就安顿在坐厕上了。

晚上,当我们回到各自家中时,其实都在担心岳母这第一夜。第二天一早赶去,果然不太平。护工替她脱衣服睡觉,杀猪似地大叫;好不容易塞进被窝,吵闹这床不对劲,要睡老床;夜间规定失能老人用尿布,她一定要上厕所;早饭喂她时,她死活不张嘴;小冯快给累垮了。

我们只得哄小孩似地哄她,告诉她这儿每间房都有卫生间、空调、电视、电话;护工很专业;菜单每周公布,天天不同样,餐餐有花样。就这碗粥,绿的菜泥、红的胡萝卜、黄的蛋花、白的豆腐,家里哪里弄得出来?那味儿闻着都馋。我们一个个都对岳母说:将来我们不能自理了,第一个报名进养老院,来接你的班,把老岳母给说乐了。这以后,岳母不吵也不闹,很乖了。其实我们知道,岳母是疼着我们,知道我们的难处,不想再给我们添麻烦了,凡事就委屈点、将就点,她七十年来可不是这个脾气啊。

半个月的观察期顺利过去了。那天我去看望岳母,特意在门外悄悄地望着她,只见她静静地坐在藤椅里,气色好着呢。喂饭用的白饭单围在胸前,就像在家那样闭目养着神。那份宁静和泰然,多像泰戈尔笔下那静美的落叶,多像张承志笔下那匹知道归宿而慢慢走向草原深处的老马啊!

“老岳母啊!”我凝视了好久好久。

来源:杨浦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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